第十一章
文声晚抬头，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站在楼梯顶端正用冷厉的目光看着他。
“卫闻谦，你的班主任。”男子没有下楼，而是抬抬脖子示意文声晚上来。
文声晚照做，并站在了名叫卫闻谦的男子面前。
班主任留了一头黑色短发，比文声晚的要长一些。他的面部轮廓颇为硬朗，眼角有着刀锋一样的皱纹，嘴巴偏薄，下巴没有胡茬，面部整洁干净。
“你今天是来领校服的对吧。”卫闻谦道。
文声晚点头。
“好，跟我来。”卫闻谦带着文声晚走进了办公室。
途经教室的时候，文声晚透过玻璃看了几眼。
这些教室并无新意，甚至看上去还显得古旧，尽管没有发现一丝生锈的痕迹，但总给文声晚此类感觉。
“到了。”卫闻谦推开一扇木制的门，并做出请的手势。
文声晚一向不太喜欢教师办公室，但仍然强迫自己走了进去。
教师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此时都将目光投向了文声晚。
文声晚干笑着点点头，依依都吓得躲在了文声晚身后。
“你别怕，这些老师都很和善的。”卫闻谦冷着脸说道，一点没有“和善”的意思，并从一旁堆积成山的衣服中扯出厚厚的一捆，递给了文声晚，“这些只是应季的校服，冬天的因为带着比较麻烦，所以过几天你再来取吧。”
文声晚感到手上一沉，不禁再次感叹到青川私立中学校服的众多。
“我们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是八点整，你是转校生，听文老师说最近才刚搬进她家，所以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卫闻谦坐在椅子上，打开文件夹，似乎在查阅档案。
“等等。”文声晚怀疑自己听错了，“八点整才开学。”
“来了来了。”文声晚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女性老师对着身旁同性的老师窃窃私语，绝对是在说自己，“转校生的标准反应。”
“如果不习惯的话你可以早点到。”卫闻谦明显疲于处理学生的这类反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我们下午放学时间呢？”文声晚担心放学时间可能会拖后。
“下午下课时间是四点整，当然，如果你有社团的话，根据社团规定的时间正式放学。”
“社团一般要上多久？”
“有些社团也就半个小时的事，有些社团可能还会在学校里住下，前提是取得家长同意。”
“学校课时安排是什么样的呢？”
“一节课一个小时，下课时间十分钟，中间有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也有八十分钟的午饭加午休时间。”
“这么算下来……一天只有五节课？”
“是的。”
“那怎么上得完普通高中的那么多科目？高考又有什么竞争力？”
“来这个学校，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大众意义的学习的。”卫闻谦放下了档案，直直地看着文声晚，打断了文声晚的问题。
“你做过我们的入学考试吧。”
“那不是心理测试吗？”文声晚记起来那个满篇都是心理绘图的试卷，还有一个老师微笑地坐在自己旁边，似乎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行为。
“对。”卫闻谦点头，声音低沉起来，“那就是心理测试，为你们定制的。”
“所以说……”文声晚停住了嘴，所有老师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他。
刹那间，文声晚明白了。
入学考试的存在是为了给学校筛选合适的学生，什么样的学校才会用心理测试来作为入学考试的题目呢？什么样的学校才会采用完全不给学生制造压力的教学模式呢？什么样的学校才会在学术上没有竞争力的情况下仍然有家长源源不断地把孩子送进来呢？
几位老师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严肃。
文声晚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了。
“卫老师，这个学校是来拯救我们的吗？”文声晚撇了撇嘴角，终究没有笑出来。
“眼力不错。”卫闻谦表情没有变化，“你是极少数能在刚开始就发现这个学校真相的学生。”
其他老师都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小家伙，你应该为自己的敏锐感到骄傲。”一个长得比较壮的老师露出和善的笑容。
“能这么快地发现只能表明你真的很适合我们学校。”刚才窃窃私语的女老师鼓掌。
“你有没有什么类似于当当学生会长的志向啊？我看你行的。”
“可没有多少学生能有你这样的观察力，他们刚进这个学校的时候总有长达一个月的适应期。”
文声晚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依依的手正用力地攥着自己的衣服。
依依在害怕。
“你就放心好了，我们这个学校可从来不会在乎你的成绩的……”
“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都很友善，校内从来都没有出现斗殴事件过……”
老师们的声音模糊起来，文声晚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
“滴——————————！”
很吵，仿佛能把自己的耳膜震破。
“……学习压力是真的很小，你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可是连谈恋爱都放宽了，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够了……”
“滴——————————！”
鸣笛声越来越高，眼前的景象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扭曲起来。
“校服……漂亮吧……”
“……食堂……不管是日式……都有……便宜”
“滴——————————！”
文声晚脸老师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强烈的声音刺激让他甚至感到了窒息感。
“教室……整洁……还……学生们……值日生……”
“……社团……多样性……有趣……”
“…………”
“…………”
“滴———————————！”
文声晚已经安全听不清老师的声音了，他甚至无法辨认老师是否开口了。
心脏砰砰跳动，绝望地敲击胸腔，似乎要砸穿胸骨跳出来。
“滴——————————————————————————————————————————！”
鸣笛声无限拔高，直到最后一刻，文声晚感到脑袋里一阵震颤，宛若一层隐藏在深处的晶体被野蛮地刺穿了，铺天盖地的碎裂声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脑袋猛地清明起来，但是面前所发生的让文声晚难以置信，他正用双手疯狂地扯着卫老师的领带，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自己似乎在笑，很狰狞的笑，面部肌肉被过度地拉扯而产生了痛感。
老师们的惊呼声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耳里，却又变得跟铁丝球一样嘈杂不堪。
文声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对班主任做出攻击性行为的人绝对不是自己，这个笑得跟个恶魔一样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浑身颤抖起来，卫老师压抑住震惊的冰冷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在这一瞬间文声晚才明白自己其实是在生气，或许此处应该用更加极端的词，暴怒是比较合适的。
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操控他身体的根本不是叫文声晚的那个懦弱的少年，而是一个恶魔，一个杀手，一个正在哭泣的小丑。
这个人如同死神一样默念着：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眼前的这个伪善者！
让他和自己一起堕入地狱！
这个人想要听到痛苦的尖叫。
“声晚——————！”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旁炸响，是依依，她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文声晚的脑门一下，所有光怪陆离的事物都消失了，视线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文声晚松开了卫闻谦的领带，让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刚才还挂着笑容的老师们现在都呆呆地看着文声晚，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文声晚蹲下身，把散落了一地的校服重新抱在怀里，刚才捆着校服的塑料带子已经断掉了。该死，他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把这条韧性极强的带子给扯开的。
左右手的指节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文声晚查看时发现刺眼的鲜血从深深的勒痕里渗了出来，将校服的包装袋上染上了一抹抹鲜艳的红色。
依依从背后抱紧自己，她在哭。
一股莫大的悲伤凶猛地冲击文声晚内心最柔弱的薄膜，他鼻子一抽，想嚎啕大哭，但顷刻间又全力忍住了。
“你们……”文声晚开口了，属于他的独特沙哑声线如同猛兽一样注视着这个房间，“明明什么也不懂。”
“凭什么说……要拯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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